历史是自成体系的(12)
(九) 人需要新的启示。每当人接触到不同于自身的现实,总会得到启示。只要我们觉得是完完全全的现实,而不单是我们对现实的想法、对现实的推论和想象,总会有所启示,不管这是什么启示。 理性的出现就是一种启示。开普勒和加利略之前的天文学纯然是意念的游戏。人们相信某种前人使用过的方法,相信对前人方法进行的某种修改,这都是假的信仰。人们相信的是当作理论的某种理论。它的内容并非现实,而仅是“对表面现象的补救”。我们对一些见解进行一定的思考和联想之后产生的赞同态度不会超出这些见解。赞同的态度由这些见解诱发,并以这些见解为归宿。人们相信,在意念活动的范围里,那些见解是考虑得最周密、最有力、最灵活的了,但是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现实本身就出现在这些见解之中这样一种令人折服的印象。所以,这些见解并非“见解”,仅是在我们心中开启的若干微孔而已,我们的触觉感到强烈跳动着的某种超智力的东西、某种超越性的东西通过这些微孔直接进入我们的认识。 见解在人的生活中起着两种十分不同的作用:有时单纯是见解。人能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尽管是细致的甚至是精确和逻辑严密的,但无非只是自己的创造,大不了是某种无甚影响的人的内在主观活动。所以见解同得到启示相反,是一种创造。另一些时候,见解不存在了,而变成某种绝对的现实为显示其凄楚的存在而选用的纯方式。这样的见解既不象见解,也不属我们自己。超越性的东西是自动冒出来的,它会使我们坐卧不安,会把我们淹没,这就是启示。(19) 我们使用“理性”这个用词已一个多世纪,其含义则日见狭隘,以致实际上仅仅意为单纯的意念游戏。正因为如此,信仰似乎成了理性的对立物。我们已忘掉,理性产生在希腊之时以及在16世纪复兴之时并不是意念游戏,而是一种根本性的巨大的信念,即人们的天文思想无疑关连着宇宙的某种绝对性的安排,宇宙通过科学理性把巨大而影响深远的奥秘授予世人。所以理性也是一种信仰。仅仅由于这一点——而不是由于其他特殊的属性和优越条件,理性才得以同当时仍在风行的宗教信仰进行斗争。反过来,人们迄今仍未了解宗教信仰也是理性,因为人们曾把理性当成了一种内容狭隘、偶然产生的想法。有人提出,理性仅是实验室里产生的东西,或是数学家们搞的谁都不懂的东西。用今天的目光看,这种企图十分可笑,而且象是出自上千种土味十足的学究气的东西。其实,宗教信仰的特点基于某种概念性的构成,犹如教育学或物理学一样。令我极为惊奇的是时至今日,还没有——至少我还不知道——任何人把基督教作为纯思想体系、象叙述柏拉图主义、康德主义即实证主义那样进行介绍。这是很易做到的,要是有这种介绍,它同所有其他理论的联系也就一目了然了,宗教也就不会同意识形态截然分离了。 理性的种种定义规定理性的实质即是以某些特殊的方式使用智力,这些定义不仅内容狭隘,而且删除或束缚了理性的根本作用,使其毫无生气。我以为,真正严格意义上的理性就是能使我们接触现实并达到超越前人境地的一切智力活动。除此之外的一切都算不上,而只是……一般智力活动,只是在家里进行的无效劳动,人们开始时以此为消遣,接着会感到劳累,最终会吃不消,并不屑一顾。(20) 因此,在人类目前情况下,必须把所谓的“知识分子”当作过时的动物群那样抛开,并重新向理性的人、能获启示的人的方向发展。 人需要得到新的启示。因为人在内心思考中会不加节制地随意瞎想,人在某种带有真正过硬现实特点的事物冲击下会无法运用和控制想象,以致迷失方向。唯有真正过硬的现实才是人的真正的老师和主宰。要是没有这种明确无误的现实,那末认真说来,就没有文化,没有国家,甚至也不会有——这是最严酷的了——个人生活的现实。人在单独一人时或认为自己单独一人时,在感到除了自己的意念之外不受其他任何现实的粗暴限制时,就会失去对自身现实的感觉,而使自己成为一种臆想出的、幽灵似的、幻想似的实体。唯有在某种重要事物的巨大压力下,我们个人才会充实和牢靠,我们才能区别出事实上的我们和单纯是想象中的我们这两者的不同。 那末,科学理性已有其自身的发展并经历过种种变迁,现在发展到了不仅充当智力的最高形式、而且自认为是纯智力的地步。我们现在隐约看到,自然科学只不过是有配合的脑力活动而已。科学家们已发现自己知识的“标志”太明显了,一眼就能见到它是个人所固有的门户之见。在自然科学中,可以产生出各种各样的原理,爱因斯坦的物理学派之后会有别的学派,量子理论之后会出现别的理论,有关物质结构的电子论之后会有别的论断。谁也不希望这些变化和进步永远跳不出某种有标志的范围。自然科学一点都不能使我们超越现实。所谓的自然,至少是自然科学家在它名下所研究的事情,原来就是科学家本人制造的放置于真正的现实和他本人之间的工具。而物的世界相对说来却不象是现实,倒象是一部适合人驾驭和利用的大机器。对自然科学的信仰今天只存下了对其使用的信仰。真实的——不是纯意念的——东西仅是有用的东西。(21)所以人们已不害怕自然科学了。害怕之余,有了尊敬;尊敬之余,还有热情。 那末,人所需要的那种新的启示从何而来呢? 人在失望之时总是抛开原先持有的对某种事物的信仰,从而他未曾注意但确实面临的情况就会上升到主要地位并暴露无遗。这样,人在失去了对上帝的信仰后,只存下他的本性和所有物。本性包括了智力,人是不能不用智力的,这就为自己培养了对物理、数学理性的信仰。现在,如本文所说,人也丧失了对此种理性的信仰,被迫踏进他还留下的唯一生活,即失望的生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才开始认识生活的真象这一重大的现实,智力只在其中起着简单的作用,而真正的生活倒在其中起了一种较之一切由智力构成的事物更大的作用。因此,我们所持的立场可称为“生活的笛卡儿主义”,而不是思想(cogitatio)的笛卡尔主义。 人会自问:为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是什么?是我的生活、我的失望的生活吗?怎么会仅仅如此呢?回答就是:因为发现了人类的轨迹,发现了一整套人类的辩证经验,我要重申,这一切可能不是现在这样,但已是这样了,因此必须认识到这就是……超越性的现实。脱离自身的人能看到自己就是一种现实,就是历史,并且会首次不得不关心自己的过去,这不是出于好奇,也不是为了找到一些准备效法的榜样,而是因为没有其他东西。确实有了需要,事情才做得认真。现在正是该把历史重建为历史的理性的时候了。 迄今为止,历史总是理性的对立物。以前在希腊,理性和历史是两个反义词。此时此刻,才刚有人注意寻找历史的合理本质。可是充其量只是有人力图把某种不符合历史的原理用于历史,比如黑格尔把他的逻辑学的形式主义用于历史,巴克尔则动用了生理学和物理学的原理。我的主张恰好相反,要在历史的内部找到它自身内在的原理。所以一定要充分理解“历史的理性”这一说法的用意。这不是什么似乎在历史之中得到实现的某种非历史的原理,而确确实实是发生在人的身上并成为实质性原理的东西,即要认识到一种现实,即超越人的各种理论、并体现为藏身于各种理论之下的人的本身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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