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能摆脱这种盲目崇拜现成方法的科学奢谈，注意一下爱因斯坦的思想，就能感到清新的晨风迎面吹来。爱因斯坦的态度完全不同于传统的态度。我们看到，他以年轻体育家的姿态向着问题冲刺，并紧紧握住了问题的牛角。他把科学之中似乎有缺陷有局限的东西变成了优点和有效的策略。
    我的全部哲学思想均渊源于上述不能遥遥无期地等待的观念。我认为生命是具有根本性的事实，知识从我们生命的内部起着作用而不是独立存在或想当然的，我的这些思想全部萌发于此。正如爱因斯坦那时所说，必须在自然科学中确立起一些证明不可能有什么永不终止的运动的观念（这种运动无法测定，对无法测定的事物是无科学可言的），我也曾设想必须以排除遥遥无期的等待为出发点，另行确立一套哲学思想。生活不同于消磨时日。生活是快速的，急切需要知道要遵循什么，所以必须把这种急切性化为真正的方法。把探求真理拖到遥遥无期的明天这种求取进步的做法事实上已起了让人类愚笨的鸦片作用。现在的真理才是真理，有待在不定期的将来去发现的东西不算真理。勒布先生以及他的同代人以为将来会形成一种关于道德的科学，于是没有在自己健在的时候去探求关于道德的真理。他让自己的生活缺乏根基，缺乏深入的探求，把任务留给了后代，这是一种奇怪的生活方式。这种态度是造成弊病的深刻原因，以致笛卡儿的“临时道德”中也有所表现。正因为如此，当我们的文明——科学、经济、道德、政治等——的外表框架受到首次冲击之时，人仍处于不认识自身真实情况、对任何重要事物都没有明确定见的状况。
    这时，人唯一相信的就是科学理性，而科学理性对迫切需要表示出真知灼见的更具人文内容的问题却说不出意见。西方国家的人民突然产生头重脚轻、缺乏支撑的感觉，产生了恐惧感，感到自己在往下沉，感到自己掉进了真空。
    可是，只要冷静一点，脚就能踩到足以把人托起的硬实坚固的大地上而感到舒适。不必惊恐，不必昏头昏脑，务必要象人们通常所做的那样，把造成跌入深渊感觉的东西改变为支撑点。关于人，科学理性不能告诉我们任何明确看法。这很好！这清楚说明我们必须彻底抛弃用自然科学方法处理人的问题的做法。我们不能这样做，而要根据看见的和遇到的实际情况保持问题的本来面目，换言之，科学理性的失败为生命理性和历史理性打开了通路。
    （五）
    大自然是一个物体，一个巨大的物体，它由许多较小的物体所构成。各种物体之间无论存有何种区别，它们却都具有一种根本性的共同点，这就是它们构成并具有某种存在。这意味着这些物体不仅存在着、是有的、就在那儿，而且它们还有某种固定的内在结构或具体内容。只要有一块石块，那就会有石头的属性。它在多少个世纪里发生的各种变化和改变都将不外乎是附合它根本实质（consistencia fandamental）的内容组合。石头决不会成为什么新的异样的东西。 这种永远固定的根本实质就是我们讲到物体的存在时通常所理解的东西。用来表达同一内容的另一个名词就是本质（nafuraleza）这个词。自然科学的任务是要在云雾笼罩的表象下揭示那种长期存在的本质和实际状况。
    如用自然科学的原理来考虑人的问题，那就必定会设法揭示人的本质，定会注意到人有着躯干——这是一种物体——，定会马上把自然科学用到他身上；由于躯干也是有机物，就把它归到生物学。还可以看到人的躯体如同动物一般，体内有某种无形的机制或是隐约地同躯体有关的机制在起作用，这就是心理机制，它也是一种物，于是让作为一门自然科学的心理学来对人进行研究。可是问题是我们处于此种状态已经300年了， 对人的躯体和灵魂所进行的全部自然科学研究至今未能就最富人类特征的感觉作出任何说明。我们每个人都把这种感觉称作自己的生命；大家的感觉互为交融，就形成社会；社会延续至今，这就是人类的命运。自然科学在认识事物方面有了巨大的进展，而对人类自身的认识却遭到挫折，两者成了鲜明的对比。人的因素见到物理数学的原理就跑了，正如水从篮子里漏掉一样。
    人们对理性的信仰可悲地在走下坡路，其原因就是如此。人类不能再等待了，要求科学向人解释人的问题。从本质上说，人对星辰、神经反应、原子等问题已有点腻烦了。最早几代信奉理性的人以为，有了自然科学就能解释人的命运，笛卡儿本人曾写过《论人》一文。可是我们今天知道，自然科学所有的奇迹虽说原则上都威力无穷，可是在人的生命这一奇怪的现实面前都会望而却步。为什么呢？既然所有的事物都已向科学理性大量提供自己的秘密，为何唯有人的生命如此固执地不予理会呢？这有着深刻而根本性的原因，也许最突出的原因是：人不是物，谈论人的本性是错误的，因为人并无本性。我懂得任何自然科学家听到这番话都会毛骨悚然，换句话说，这番话的意思是宣告自然科学根本没有资格来谈论人。可是不管我们的认识清楚到何等程度，不管我们是否怀疑存在着另一种可以用来谈论人的认识和理性，对这个问题还不能抱有幻想，反正人们已认识到自然科学无法解释人的问题，这已是今天欧洲的头等大事。自然科学家可能为此恼怒或痛心——尽管这两种感觉在此场合都显得有点幼稚——，可是人们的这种认识是在积300 年的失败之后才取得的。
    可见，人的生命不是物，不具备某种本性，因而必须打定主意在多种范畴内，用根本不同于现在人们用于说明各种生命现象的概念去思考问题。任务是艰难的，因为3个世纪以来，人们片面强调自然科学， 我们也习惯了把人类生命这一奇特的事物置之度外，把它当作既不重要也不实际的东西。所以当自然科学家们真心诚意地全力投入自己的专业工作时，他们对这种奇特的事实产生了兴趣，要改变一下观察的办法。他们为科学热心工作一阵之后，采取了冷淡和厌恶的态度，谁知道他们明天会不会公然与之为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