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人在印度到底设立了多少行省,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国王管理之下,这些行省的名称、管辖范围以及实际数目的变化,今天已难以得出准确详细的结论。据塔恩,在兴都库什山以南的帕拉帕米萨代(Paropamisadae),有4个行省的名称和范围可以确定。它们是卡皮塞涅(Kapisene,以Kapisa为首府),奥皮亚尼(Opiane,以Alexandria为首府),科芬尼(Kophene,以Kophen为首府,中国《汉书·西域记》的罽宾之名应由此而来),第4个行省名称不详,位于戈尔班德河(Ghorband)流域,与巴克特里亚毗邻。(74)帕拉帕米萨代以东以及南到印度河口,有9个行省可以确定,其中7个来自托勒密的《地理志》,1个来自普林尼的《自然史》,还有1个来自阿里安的《亚历山大远征记》。它们分别是:帕塔勒涅(Patalene)、苏拉斯特瑞涅(Surastrene)、阿比利亚(Abiria)、普拉西亚涅(Prasiane)、苏亚斯特涅(Souastene)、格鲁埃亚(Goruaia,Goryene,Bajaur)、普科莱提斯(Peucelaitis)、卡斯佩利亚(Kaspeiria)、库林多勒涅(Kulindrene)。在沿海的卡奇(Cutch)地区,可能也有一个行省,但名称不详。(75)至于阿富汗南部的阿拉科西亚地区,既然也长期处于希腊人的控制之下,应该也有一些地区性的管理体制。总之,希腊人在他们的统治范围内,普遍实行了有效的分区管理制度。但在具体操作上,这些印度-希腊人国王没有像塞琉古王国那样采取省、州、县(或译“区”)三级管理的模式,而是在省下设州,或以州代省的方式,也就是说是用一级或二级管理的模式对当地民族进行统治。行省设有总督或将军,大权独揽,只对国王负责,下设名为Meridarchs的“州长”或民事官员分区管理。(76)但不论这些省份或州的管理范围大小,这些国王、将军、州长一般都以不触动当地原有的社会结构、生活习俗、宗教信仰为前提,而且努力迎合当地文化传统,维护当地原有的社会秩序,这是印度-希腊人王国在印度能够长期残存的主要原因。 但Yavanas的统治并不稳定,大约从德米特里一世死后,分裂就开始了。米南德只是其中最有名、最具实力的一位国王。他的王后阿加托科里娅(Agathocleia)可能是德米特里一世之女或孙女。(77)他的王国极盛时实际就是整个印度的Yavanas王国,囊括了旁遮普以西、兴都库什山以南所有的希腊人活动区域。(78)但他死后,统一局面不复存在,继位的儿子尚幼,由母后摄政,孤儿寡母终究难以控制那些割据一方的赳赳武夫。Yavanas的统治再次四分五裂,据地称王者或发行钱币者在米南德死后一个多世纪中竟然达30位之多。西方钱币学家力图根据这些钱币的类型、铭文、图像、甚至字体将他们按照不同地区进行分类,确定他们的先后承继关系。根据波比拉赫奇最新的分类,这些Yavanas国王大致分布于帕拉帕米萨代、阿拉科西亚、犍陀罗、东西旁遮普地区。他们在这些地区的统治由西向东,由北向南,先后消失于公元前70年、公元前55年和公元10年。(79)由此看来,Yavanas在印度整体沦陷的主要原因是外部斯基泰人(塞人)、帕提亚人甚至大月氏人的入侵,但实际上内部的分裂争夺也难脱其咎。公元前2世纪中期斯基泰人(塞人)与大月氏人从中亚草原南下,首先削弱,最后占领了印度-希腊人的后方--巴克特里亚王国。印度的Yavanas不仅直接面临新来者的威胁,而且失去了与东地中海希腊化王国的联系。他们成了无所归属的游离分子,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存和统治,只好接受印度文化,特别是语言和宗教,Yavanas的本土化进程加快,希腊化世界最为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不是印度人的希腊化,而是希腊人的印度化。 这一进程大概自德米特里一世发行象头皮盔型钱币之时就已开始。虽然巴克特里亚的希腊人是以征服者、胜利者的身份进入印度,但他们在人数上远远少于当地民族,统治触角不可能深入到印度的村社。而且他们发现印度人并非未开化的蛮族,而是拥有足以使希腊人惊叹的文明。此时的印度西北部,经过大一统的孔雀帝国的统治,特别是阿育王的弘法运动,其政治格局和文化面貌已经与亚历山大时代不可同日而语。阿育王的双语诏令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希印双语币的前身,只是发布者的主体和对象不同而已。既然印度-希腊人与地中海的正常联系受到阻隔,西归之路也已经被帕提亚人和月氏人截断,所以他们名为征服者,实为偏安一隅的避难者。这种政治和文化格局决定了他们必须在生存还是死亡、希腊化还是印度化之间做出抉择。生存的欲望战胜了文化上的自信,统治的需要迫使他们开始了自身的印度化进程。双语币的出现就是这一趋势不可逆转的标志。 首先发行双语币的Yavanas国王是阿伽托克勒斯和潘塔勒翁(Pantaleon,约前190-前185)。其双语币采用了不规则的印度形制:矩形或方形,正面是希腊语,反面是婆罗米字母(Brahmi)或佉卢文(Kharoshthi),两面铭文意思一致。重量采取印度标准,在阿伊·哈努姆遗址发现的阿伽托克勒斯双语币的重量就在2.32-3.30克之间。(80)钱币图案也开始向本土化转化,印度传统神祇的形象和佛教的标志被这些印度-希腊人国王所接受。阿伽托克勒斯的一种双语币正反面都是印度的男性神大力罗摩(Samkarsana)和黑天(Vasudera-Krishna,克利须那),二者都是印度主神之一毗湿奴(Vishnu)的化身。前者持一犁和棒杵,故也译“持犁罗摩”,后者手持六辐轮和贝壳或海螺壳。克利须那的妹妹、毗湿奴的妻子、肥沃和丰饶女神、自然保护神拉克希米(Lakshmi,也译“吉祥天女”)也出现在这二位国王的钱币上。她身着东方式的裤子,戴长垂耳环,婀娜多姿,手持莲花或小三叉戟(trisula)翩翩起舞,给人以美感和动感。与这位女神出现于同一币反面的是无鬃毛的狮子形象,狮子是印度主神因陀罗(Indra)的坐骑,后来也是释迦牟尼的象征。佛教标志的出现意义重大。在阿伽托克勒斯的一类钱币上,正面的图案是六个拱形或半圆形的小山丘,其上端有星,用来表示佛教初期覆钵状的佛塔(Stupa),反面是长方形网格状围栏,其中有一棵树,这显然是佛教中的菩提树。在米南德的钱币上,表示八正道的法轮赫然出现。(81)菩提树、法轮、佛塔都具有特定含义,分别象征佛陀的成道、传道和涅槃。(82)印度语、吠陀神和佛教的象征物此时出现在印度-希腊国王的钱币上,说明这些希腊人已经自认为不是匆匆过客,而是这块土地的主人,但面对人数远胜于自己、文明程度与自己相当的印度民族,他们要在这块用长矛打下的土地上生存,就必须努力适应新的文化环境。他们不仅在语言和钱币的类型上考虑到了印度人的需要和习惯,而且在文化传统和民族心理上逐渐向印度人接近和认同。在这些印度-希腊人国王的影响下,后来统治印度的斯基泰人、帕提亚人甚至月氏-贵霜人都延续了这一传统。双语币甚至成了当时及以后直到贵霜时期流行的钱币式样,那些偶尔出现的单一希腊语钱币反而成了例外。(83)这些钱币主要在兴都库什山以南的希腊人控制地区流行。值得注意的是,希腊语与当地语言出现于同一钱币,当地人的神祇进入希腊人的钱币,是所有希腊化王国的唯一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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