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以来中西史学理论比较史研究(2)
至1922年,梁任公作《中国历史研究法》,与《新史学》相比,作者对过去之中国史学的态度更为中肯,其中有关中西史学理论之比较,虽仍以西律中,却已然觉出中西之异各据其理,优劣因时而变,多了一份历史性认知。如他说道:“史学在世界各国中,惟中国为最发达(二百年前,可云如此)。”⑧ 不过,旧史无法适应现实之需,因“旧史中无论何体何家,总不离贵族性,其读客皆限于少数特别阶级……故其效果,亦一如其所期,助成国民性之畸形的发达”。⑨ 可见,史之效果,即需促成国民性健康发达,养成爱国之心,这种源自西方史学促成了西方民族国家之发达的感悟,仍是任公用以改造旧史学的根本动因。 史学需服务于民族、国家和社会,服务于现实中的人,为此,史学的改造势在必行。当任公欲将旧史学精密化,设想可分离出“年代学”和“人谱学”时,他一方面依循了西学中奠基在自然科学思想之上的学科职业化理念;另一方面也是对旧史学若一老大帝国、大而失当的批判。由此论及天文史、音乐史、哲学史等等专门史,才是新史学所必需。任公进而期望史学研究,唯求客观。在这一思想的引导下,他判定旧史学中经世、明道之史失之客观而为恶习;作史应与明德相分离,忠实收集史料、忠实叙论,使“恰如其本来”,⑩ 以史为目的而非手段。这就令我们想起德国史家兰克“如实直书”的言语。 力倡史学应追求事情本来之客观与坚守史学之最终目的在于服务于今人、现实和民族国家,这在逻辑上多少是矛盾的。任公没能在学理上细致处理这对矛盾,这多少是因为他对于良史与强国之间存在的那种在他看来是不容置疑的关联,并没有做过严格意义上的理论分析和论证。正是中西国力的比较,或者说对于中西社会生活中各方面感性和经验层面的比较,间接奠定了梁启超以西律中、评判中国史学的基本立足点。从变法维新到力主共和,效仿西方一直都是梁启超实现强国之梦的重要手段;因此,在史学研究中,我们看到他以西方为准则来改造中国史学,也就不难理解了。如此,才更容易实现他所倡导的“将过去的真事实予以新意义或新价值,以供现代人活动之资鉴”(11) 之历史的目的。这实在是20世纪初中华国贫民弱的情境使然,史学家们在这种情境之中,赋予自身学术实践如此使命实属正常,我们还可以看到更多的史家以简单的西方模式来充当中国史学的批判工具。 1924年,李大钊于《史学要论》中,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之上界定历史的内涵,指出:历史就是人类的生活并为其产物的文化;历史是整个的人类生活,是整个的社会变革。(12) 他给历史学规定的任务是:一是整理事实,寻找它的真确的证据;二是理解事实,寻出它的进步的真理。(13) 既然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历史是活的、进步的、变革的,历史事实之变与对它的理解息息相关,(14) 李大钊带着这样的眼光再来审视中国旧史观,则“中国哲学有的历史观,遂全为循环的、神权的、伟人的历史观所结晶。一部整个的中国史,迄兹以前,遂全为是等史观所支配,以潜入于人心,深固而不可拔除。时至今日,循环的、退落的、精神的、‘唯心的’历史,犹有复活反动的倾势。吾侪治史学于今日的中国,新史观的树立,对于旧史观的抗辩,其兴味正自深切,其责任正自重大”。(15) 李大钊的一切活动所带着的使命重在救族群、救天下,在他看来,唯有以马克思主义为准则,才能够根除旧史观之弊端,在当下之中国引导人民完成救亡的使命,因此,以马克思主义重新建构起新的史学,当是其中一个有益的手段。 对于采用实证的方法来确定历史事实,梁启超和李大钊无异议,他们也丝毫不怀疑历史学应该是一门科学。只是科学该体现在确定历史事实的方法方面,还是体现在使史学成为一种体系,得出普遍的理法方面,梁启超从前,李大钊从后;前者遵循的是英美science一词的含义,即类似自然科学和实证的含义更强;后者则接受德国Wissenschaft一词的含义,即科学意味着一种知识的体系。不管梁、李采哪种含义来充当对中国传统史学的评判准则,其准则都是出于西方。 梁、李之外,胡适、何炳松也是在种种情形下进行过中西史学理论比较的代表人物。 对于中西史学的目的和方法之差异,胡适首先比较的是方法。在这一点上,西方的自然科学和中国的朴学,其所用治学方法是相同的,即他倡导的科学方法:尊重事实、尊重证据;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不过,胡适用他那个方法与材料的奇特辩证来说明近代中西三百年学术的不同走向:中国以文字为材料,西方以物质为材料;中国的考据不能创造证据,而西方的实验能够创造证据。据此逻辑,材料的不同最终反使得中西治学方法产生了变化。因为中国的学术丧失了功用的标准,而西方人从自然界的实物下手,造出了科学文明,然后以其余力来处理纸上的和文字的东西,如高本汉(Bernhard Karlgren,一译珂罗倔伦)以实验的方法,用几年的工夫帮中国人解决了顾炎武以来三百年未解决的音韵学难题。(16) 这种比较虽然不是史学对史学的比较,但在胡适心中,中西学术方法的根本差异,乃是中国考据的方法没有发展成实验的方法,也就无法实现学术之功用。 胡适批评,乾嘉以来之学问重功力而不重理解,以至对社会的生活思想几乎全不发生影响。对于整理国故,他也借段玉裁论校书而言:要先弄明白研究对象之本来面目,再评判其是非;不辨本来面目则易诬古人,不判是非则易误今人。(17) 因此,确定事实、评判是非,这是胡适能够接受的学术过程之完整构成。显然,中国史学的这一过程还有很多不足。秉承“一切创造都从模仿出来”(18) 的原则,中国史学的出路乃是要遵循西方的科学方法、实验方法,如同陈垣《元典章校补释例》,以其类似近代西方科学方法的校勘替代了传统中国推理式的校勘,从而令中国校勘学第一次走上了科学的道路。(19) 其文中以西方科学方法为准则来衡量中国史学之成败的意涵也是十分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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