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知识与知识者的角色和功能被放置在这样的层面上讨论的时候,很大程度上可以说,它被切切实实政治化了。事实上,也只有将知识转型放在后发现代性国家特有的“强国保种”悲情现实政治氛围中,我们才能理解晚清知识生产的复杂面貌。正是与礼崩乐坏的末世情怀形成呼应,“智”才开始摆脱现实伦理道德的束缚,从“五德”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晚清知识体系自我重构的最重要内容。王韬指出:“世以仁义礼智信为五德,吾以为德惟一而已,智是也。有智则仁非伪,义非激,礼非诈,信非愚。盖刚毅木讷近仁,仁之偏也;煦妪姑息近仁,亦仁之偏也。慷慨奋发近义,复仇蹈死近义,皆未得义之中也。礼拘于繁文缛节,击旋揖让,则浅矣。信囿于自守,至死不变,则小矣。洞澈无垠,物来毕照,虚灵不昧,运用如神,其识足以测宇宙之广,其见足以烛古今之变,故四者赖智相辅而行。苟无以济之,犹洪炉之无薪火。巨舟之无舟楫也,安能行之哉!”[6]当“仁”、“义”、“礼”、“信”等道德范畴在危机四伏的现实面前顾此失彼的时候,“智”的一枝独秀显然别具深意:一方面,它的“脱域”意味着在晚清大变局的冲击下,关于“伦理”甚至关于“人”的认同危机已经浮出水面,因而对知识的“去道德化”处理,可以理解为时人对于“道德化”的传统知识体系的深深失望,以及“去道德化”以重塑新知识的努力;另一方面,当“智”被纳入救世的视野中,被当做可以统摄、调适甚至更新“仁”、“义”、“礼”、“信”的知识转型的发动机的时候,也可以说,一种不同于“仁”、“义”、“礼”、“信”,更强调现实适应性的新道德体系的建构也由此开始,并且借由“智”这一媒介/通道而获得了某种潜在的合法性;其中的核心则是对“人”之为人的重新想象和定位。 正是建立在对“人”、伦理和“道德化”的知识的质疑与对“智”的明显倚重上,知识体系的内在分化和重组才成为可能。那么,可以重塑“智”甚至重塑“人”的资源从何而来呢?以“复古”激活泱泱大国数千年的文化传统,或许是一种选择:“今天下兢言洋学矣。其实彼之天算地舆数学化学重学光学汽学电学机器兵法诸学,无一非暗袭中法而成。第中国渐失其传,而西域转存其旧。穷原竟委,未足深奇”,因而“若合天下之才智聪明,以穷中外古今之变故,标新领异,日就月将,我中国四万万之华民,必有夐出于九州万国之上者”。[2]244然而,即便在如此民族主义意味十足的视野中,也不难触摸到晚清知识者在“今不如昔”的慨叹背后所隐藏的那种对于西学强大的折服与认可。 因而,在更多主张“放眼看世界”的知识分子看来,当“人”的重塑是如此密切地与救亡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显然,撼动传统中国根基的“西学”以及“西学”得以产生的知识生产机制更应成为当仁不让的起点:“古今立国,得人则昌,作养人材,实为图治根本。查五洲各国,其富强最著,学校必广,人材必多。中国情见势绌,急思变计。兴学储才,洵刻不容缓矣。”[3]146而“大抵泰西各国,教育人才之道,计有三事。曰学校,曰新闻报馆,曰书籍馆”。[2]233因而“今日我国之急务,其先在治民,其次在治兵,而总其纲领则在储材”。由此,以“五洲各国”的“人才”为参照系,以“学校”、“新闻报馆”和“书籍馆”等新型文化机构为抓手,晚清知识界找到了“人才”重塑的基本方案:以救亡图存为知识转型的主要出发点,以泰西之学在国家建构和社会发展中的巨大作用为参照系,将“智”从原先的伦理化范畴中释放出来,同时借鉴泰西之学的产生和运行机制,探寻本国知识转型的社会条件和现实基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