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年间招募葡兵新考(9)
四年二月,已升任登莱巡抚的孙元化,因坚持起用葡兵,亦遭卢兆龙疏劾,卢氏认为澳人“畜谋不轨”,担心若以之为前驱,恐其“观衅生心,反戈相向”。(164)此一澳门军队在抵达南昌后,即因战情趋缓(后金已于三年五月出关东归)以及卢兆龙等人的激烈反对而遭遣返,但陆若汉仍以“差竣复命”为由,于四年三月抵京,旋上疏申辩绝无筑城台、撤参将等要挟之事。(165) 四年三月九日,颇受打击的徐光启再次疏请休致,其言有云: 昨年自请往调澳商,伏蒙圣旨谕留,题差原任中书姜云龙押送教士陆若汉等回住。后云龙被议,职实未知其在广事情,若果于钱粮染指,职宜膺不适之罚……今据广东巡按臣高钦舜报疏,称督臣差通判祝守禧赍发安家、行月粮等银,至澳给散,则云龙身不入澳,银不经手。续据陆若汉奏称,通判祝守禧领布政司原封银两到澳,唱名给散等因,语亦相符。盖调兵、造器、给粮等项,皆督、按、道、府诸臣,以地方官行地方事,云龙不过督役催促,其于依散钱粮,即欲与闻,亦理势之所无也。(166) 对姜云龙被控克扣雇佣军钱粮之事大力辩驳,指此事全是由两广总督所委通判祝守禧经手,祝氏从布政司领得银两后,“至澳给散”,姜氏并不曾经手。三月十一日,陆若汉陛见。十二日,皇帝谕旨安抚徐光启曰:“卿清恬端慎,精力正优,词林允资模范。不只修历一事,着安心供职,不必引陈,其澳商事情,已有旨了!”(167) 由于此一雇佣军已预领了所有的安家费、衣甲、行粮以及月粮,但却中途折返,故当时广东官员意欲追还已发的部分饷银。负责追饷的广州府推官颜俊彦,(168)甚至还为此扣留了澳门派往广州购买丝绸的驳船以及通事王明起,此事最后还是因皇帝下旨才免被追缴。(169) 即使遭此挫折,徐光启仍然试图再调澳人以“用炮、教炮、造炮”,于是在崇祯四年十月所上的《钦奉明旨敷陈愚见疏》中强烈呼吁曰: 速如旧年初议,再调澳商。昔枢臣梁廷栋议辍调者,恐其阻于人言,未必成行耳,后闻已至南昌,旋悔之矣。顷枢臣熊明遇以为宜调,冢臣闵洪学等皆谓不宜阻回,诚以时势宜然,且立功海外,足以相明也,况今又失去大炮乎!(170) 指出前兵部尚书梁廷栋已对自己仓促决定停止调动感到后悔,而现任兵部尚书熊明遇以及吏部尚书闵洪学等人均支持雇用澳人。 徐氏于是建议兵部可派“亦习夷情”的在告御史金声,伴送陆若汉或公沙至广东“调取澳商”。(171)金声于崇祯二年十一月举荐善制战车的游僧申甫,结果申氏被超擢为副总兵,奉旨召募新军,金声则以山东道御史的身份监军,但未几申甫与后金作战时兵败殉国,金声因此于三年九月乞归获准。(172)金声或于崇祯二三年间对西学和西教产生浓厚兴趣,甚至可能因深受感召而受洗,此应是徐光启推荐他的重要原因之一。(173)然而,四年闰十一月爆发的吴桥兵变,或令此事不了了之。五年四月,兵部尚书熊明遇在请赠恤葡兵的奏疏中,再次提出“仍于澳中再选强于数十人入京教铳”,“帝俱报可”,(174)但终亦无下文。 六年十月,徐光启病故,其弟子韩云还撰有《战守惟西洋火器第一议》一文,建议:“购募澳夷数百人,佐以黑奴,令其不经内地,载铳浮海,分囗各岛,俾之相机进剿……亦当购其大铳以及班鸠、鹰嘴护架(驾)诸铳,止令铳师数十人教演华人点放、炼药。”然因人微言轻,并无结果。事实上,连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等人的努力亦渐被遗忘,韩霖即感慨曰:“西铳歼夷宁远、固守京都、御寇涿州,功已彰明较著矣。原其始,则徐文定、李冏卿、杨京兆三公耶许而致之,今谁知其功哉!”(175) 崇祯十六年,为了抵抗即将来袭的李自成农民军,两广总督向澳门征一名炮手和一门大铁炮;另有三名澳门铳师应征至南京效力。(176)这是崇祯朝最后一次向澳门寻求军事援助,只是此时明王朝已走到尽头,回天乏术了。 六、结语 明清战争是当时世界上最大规模的战争之一,对东亚乃至整个世界的局势有着深远影响。此时的明帝国与西方接触已有上百年之久,在东北边疆接连告急之际,以徐光启、李之藻、熊明遇、孙元化、韩云等为代表的一批开明士大夫,力排众议,期望借助澳门葡人的火炮与战术,进行军事改革,以对抗后金之入侵。从天启朝开始,明朝政府便从澳门置办火炮、征募葡兵,而崇祯元年至三年两次征募的规模与影响更大。 徐光启等人倡导的军事改革,乃以先进的西洋火器为核心,大炮守城,中炮用以编列车阵,辅以能够熟练使用鸟铳的步兵,如此退可坚固防守,进可攻城拔寨。经葡国铳师训练的孙元化属部,装备大量先进火器,在公沙等铳师的协助之下,不仅稳住了牵制后金军事进攻的战略要地东江,而且数度重创后金军队。岂料孔有德发动吴桥兵变,导致徐光启主导的一系列军事改革被全盘打乱,且使孙元化在东江的精锐部队丧失殆尽。而孔有德、耿仲明则投降后金,带去先进火器和操炮技术,并成为清朝入主中原的前锋。清军入关后,明帝国各个重要城池在降清汉人炮兵的助攻下,接连告破。原本用于抵御和攻击清军的西洋大炮,反而帮助清朝在定鼎中原的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崇祯年间援明葡兵引发朝中官员的争辩,反对者认为其炮可用,而其人决不可用。然这些铳师入华后可谓尽职尽责,练兵教炮、冲锋陷阵在所不惜,乃至最后有近半数战死疆场,李之藻评价云:“若辈以进死为荣,退生为辱。”(177)与接连叛变降金的明朝官兵形成鲜明对比。 澳门葡人期望透过向明廷输送铳师与火器,缓解澳门发展困境以及与广东地方官员的紧张关系,但因崇祯三年第二次招募澳门军士失败,致其境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就在公沙等人入京效力期间,澳门奉葡印总督之命,数次将所造火炮运往马六甲进行防卫,(178)又将中国铸师从澳门派往果阿,协助葡印当局铸造铁炮。(179)处于东西方文明交会之处的澳门,在17世纪二三十年代,于东西军事技术交流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崇祯年间招募葡兵来华一事,或许只有天主教会达到了期盼的目标。从徐光启、孙学诗、张焘、韩霖、韩云、孙元化、王征等教徒,以迄龙华民、邓玉函、班安德、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1592-1666)、罗雅谷(Giacomo Rhó,1592-1638)、陆若汉等耶稣会士,均曾有直接或间接的参与。由于不少传教士藉两次葡兵入华的过程趁机潜入内地,因南京教案而实施的教禁至此被冲破,且教会透过此事留给明廷不少正面形象。入清之后,南怀仁亦曾协助清朝在统一中国的过程中大量制炮。传教士本应以传播上帝福音为唯一职责,唯在明清鼎革之际却不断介入杀人火器的制造,此颇为讽刺。但若从整个大航海时代的背景来看,则不足为奇,因欧洲势力向世界各地扩张过程中,教会、火炮和商业利益一直是一种“三位一体”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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