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附带一提的是,有关宗子孤幼的财产管理。徽宗崇宁五年(1106)於两京置敦宗院,以养孤幼。(78)渡江以来,宗室孤幼尤需照顾,嘉定五年(1212)宗正寺主簿陈卓考之令甲,重申对无依倚或贫乏者,不限世数,计口给钱米。(79)次年,臣僚认爲宗子孤幼之财产,也应用同於民间孤幼的方式来管理。前引嘉定六年臣僚言及:“民间孤幼,责在州县。……西南两外宗子孤幼,责在宗司。”州县之孤幼财产,寄在常平库,这是北宋末年的制度,而南宋令承袭注明之。(80)可是宗子之孤幼财产由宗司自行拘收,易遭吏辈侵欺,因而也发生不愿或不能给还的问题了集中处置,加强管理,臣僚议请:“如有孤幼宗子合检籍者,移文於寓居处,本州施行,亦寄常平库。……并须簿历(历)分明收附,月委官点检,具申大宗正司。”(81)这是让西南外宗司将孤幼宗子的相关文书移交州衙处理,而其财物则寄存州之常平库。在管理方式上,也应比照民间孤幼的制度,簿历分明,收附於库眼,同时由本案可知,寄库之孤幼财产系每月点检一次,相信这样的贮存与查核制度,有助於宗子与民间孤幼财产的保全。 北宋时最棘手的营运问题,其实仍持续到南宋。不过其重点已由形势户的虚指抵当,转而成爲息钱之给付不足。二者间本有极密切的关系,抵当举钱如交不出足够的利息,则官府自不能如约付给孤幼生活费。自元丰恤孤幼令以来,宋政府一直采取家资不满五千贯,岁息二分(20%)的营运方式。但或许因利率太高,经营的风险太大,(82)借请者无法依数交出,而官司遂也压低收取数额,致卑幼之讼甚多。宝佑二年(1254)欧阳守道即指出:“掌管者不照常平法,不於逐年理筭二分,营运出息养赡。”(83)因爲息钱收不足,相对地,官司也给不足,於是不免形成“季给所须则多方要阻”的情势,(84)让卑幼感觉自己的利益被剥夺。恤孤幼令是爲五千贯以下,财产不多者设计的营运法,就是担心其财产有时而尽,只是没想到利率如此之高,官给息钱却如此之少,反而使领取息钱,照顾孤幼的尊长爲此涉讼,所以欧阳守道呜不平曰: 卑幼安坐,役其尊长作干人也。十数年未成丁,则息钱多至於无算,成丁自立之後,皆可以讼其尊长取息钱也。法岂使如此多财者更须营运乎?今世此讼甚多。(85) 如以五千贯之本爲例,岁息二分,即岁出息一千贯,季给孤幼二百五十贯。若十年而未成丁,息钱便累计至万贯,速超过原家财的五千贯,将来长成後还可收回原本。这样的制度设计是否合理,确实值得深思。但此法毕竟是在政府不必耗财养孤幼,又避免孤幼财产被宗亲族人侵占的观念下衍生的,(86)其利弊得失,也只能让所有涉入其中的人来承担。 四 孤幼检校的实行条件 宋代的孤幼检校法规,究竟是一个国家的强制执行法,还是一项任民衆自由请求的保护令,应予进一步探讨。再者,该政策的对象既是孤幼,是否必皆爲无父无母之人,而幼者之年龄限定若何,出幼之可能条件爲何,也是执行该政策时须作规范的。 孤幼年小,不能理事,遇到符合恤孤幼令的情况时,应由年长者代爲申请,《清明集》卷七《户婚门·检校》叶岩峯“不当检校而求检校”条: 张文更父[亡],张仲寅以堂叔之故,陈理卑幼财产,意在检校。揆之条法,所谓检校者,盖身亡男孤幼,官爲检校财物,度所须,给之孤幼,责付亲戚可托者抚养,候年及格,官尽给还,此法也。(87) 这是张文更的堂叔主动向官府申请检校“卑幼”财产。然张文更年已三十,叶岩峯判其可主掌乃父财产,抚养弟妹,不符检校法之“孤幼”条件,故不许其堂叔所请。叶岩峯此处可能只概述法意,未直接引法条,因爲“身亡男孤幼,官爲检校财物”,似乎只针对个案而言,并非官不检校女孤幼。宋代历次法令中的“孤幼财产,官爲检校”,都未对女孤幼设下排除条款,而《清明集》所见案例中,不乏检校女孤幼之财产。自《元丰令》以来,官方已很清楚地表达官只检校孤幼财产,季给所需,但养育之责仍托付给亲戚。在传统重视宗亲的社会里,由族人爲孤幼陈理检校,是理所当然的。 古礼谓“幼而无父曰孤”,然宋代的孤幼检校法是否只要无父之幼者便可申请,则有疑义。《清明集》有一件“房长论侧室父包并物业”的案子,判决文提到申请者的身份与申请时机曰: 郑氏固梁居正之侧室也,然一从居正之死,便知道唤梁太行房长之事,既而见梁太之不足托,遂自求於官,首乞检校,以待二幼之长。……今梁太乃譊譊然,力诋郑氏爲居正之妾而非妻,且彼虽耻以妻自名,而至於陈乞检校,则是显然不敢以妻自处,使郑氏自诡以居正之妻,则又奚以检小哉!(88) 对二幼而言,父死之後,母之身份爲妻爲妾,似乎对可否检校差别甚大。从判决文所言“使郑氏自诡以居正之妻,则又奚以检小哉”,不啻说明如果是妾,则官可受理检校案;如果是妻,因其可以自养孤幼,正如张文更案之长兄抚养年幼弟妹那样,官府不应检校。比较特殊的情况是“检校嫠幼财产”案,判决文曰:“妻在者,本不待检校,但事有经权,十八孀妇,既无固志,加以王思诚从旁垂涎,不检校不可。”(89)於此可见妻在不检校是常态,爲年轻寡妻检校乃是例外。妻与妾有如此的身份差别,应与二者在夫家的财产权利不同有关。准《户令》“寡妻无男者承夫分”,(90)只要寡妻不改适,她便可代承夫分,保有夫之财产。可是在母子同居家庭里,母的权利具中继性质,儿子即使年幼,也不能随意私自典卖产业。(91)相对於寡妻受制的财产权利,妾的处境显然更爲艰难,宋令正面否决了妾的财产继承权:“其媵及妾,在令不合分财,并非奴婢之主。”(92)妾在夫家既无财产权利,不像妻那样仍保有处分权,所以妻在时不必爲孤幼陈乞检校,她自己就可运用夫财养孤幼;而妾既无动支夫财的法定权利,由官府检校以保障夫家财产的必要性便大增。比妾身份更低的婢,官府也会受理其检校案。《清明集》“阿沈高五二争租米”案:“高五一死,无子,仅有婢阿沈生女公孙,年一岁。阿沈於绍定五年陈乞检校田产。”(93)官府受理的原因,当在於婢妾无夫家财产权利,於是官府介入民家事务,检校、保全财产,以待孤幼长大。至於妾、婢依然拥有爲母亲的亲权,而且她们正是官府托养的最佳人选。 “孤幼财产,官爲检校”是政府的政策,但是否每个合於条件的孤幼都必须申请检校,仍有待商榷。前引敕曰“诸身死有财产者,男女孤幼,厢耆、邻人不申官抄籍者,杖八十。因致侵欺规隐者,加二等。”看似乡邻等人有申报官府检校孤幼财产的义务。然如《清明集》之案例,梁居正之妾郑氏并未在夫死後立即通报官府爲二幼检校财产,反而是先请梁太行房长之事,在发现梁太不足托之後,才自求於官,陈乞检校。类似之有孤幼,而不立即申官的情形如“叔父谋吞并幼侄财产”案的叔父李细二十三,他竟弃逐孤遗之侄,并吞并其家财,直到官府知悉情实後,才找回孤幼,从官检校一户产业。(94)“已嫁妻欲据前夫屋业”案的魏汝楫,其父魏景宣与母亡殁时尚幼,但其同居亲伯父魏景谟、魏景烈并未申官检校孤幼财产,而在多年後因他案引起官府注意时才判曰:“赵氏不应占魏景宣前妻之业,合还其亲男魏汝楫管佃,仍仰尊长魏景烈等纠觉,不得更容典卖。”(95)此时的魏汝楫已生子,由魏汝楫抚自孤幼至长大,或许因一直与同居亲共居,所以既不必用孤幼检校法,也不得私自擅典卖家产。虽然李细二十三的例子有“侵欺规隐”之嫌,不足爲不必申官之准据,但魏汝楫的例子至少显示如有同居亲可以托孤,官府便无须越俎代庖,而财产之检校也就更是多此一举了。 由前文讨论可知,宋代的孤幼检校政策只行於无人可托寄者,并不是一项必须执行的法规。如果孤幼之寡母是正妻或家有长兄,官府就不应检校;如爲婢妾之类的亲母,便可陈请检校。但孤幼只要还有宗亲族人愿意照养之,或家中财产未起纠纷,就不一定要用检校法,因此检校法只是保全孤幼财产,确证其能得到抚养的最後一道防线,官府并未主动地将所有抚养孤幼的责任承揽过来,还是寄望亲族负起教养之责。(96)至於孤幼果真无人可托,或无人爲之陈请检校时,官府就强制要求厢耆、邻人担起社会义务,做好通报官府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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