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斡二女已拨之田与立继子奉祀”案,(134)也不依户绝法。黄行之无嗣,有二幼女,初未命继,二女依诸女之法均给。後立昭穆相当之人爲後,官司斡旋将二女已拨之奁田,拿出三分之一给继子爲蒸尝之奉。或许这是已分产後之变更,所以权作三等均分,并未采取在室诸女得四分之三,命继子得四分之一的方式。 同样是孤女,在不同的继承情况下,地方官可能会作不同的裁决。“侵用已检校财产论如擅支朝廷封桩物法”案,(135)就是这样的例子。曾二姑是曾仕殊之孤女,爲曾元收之侄女。曾二姑的财产应经官府检校,但曾元收因擅支而被决脊杖。曾二姑的继承分两部分来执行,一是“曾士(仕)殊一分家业,照条合以一半给曾二姑”,另一是“仕殊私房置到物业,合照户绝法尽给曾二姑”。这样看来,前者好像是曾仕殊与兄弟之众分家业,後者是曾仕殊的私人所有,或妻之随嫁田产。但曾仕殊如未与兄弟分家,官府还有必要检校曾二姑之财产吗?判决文在此未作说明。(136)比较没有争议的是曾仕殊的私房物业,既然不爲之立继,自然应依户绝法尽给其女。至於曾仕殊所承自共财家庭的产业,官司显然对曾二姑的继承方式有不同的法律见解。佥厅及推官以其出嫁女的身份只给三分之一,胡石壁则认同大使司札内之语:“兴词虽在已嫁之後,而户绝则在未嫁之先”,亦即仍应依户绝法给在室女。只是同样是曾仕殊的财产,同样是在室女的身份,胡石壁却私房尽给之,而衆分之财给其半,并谓“如此则合用在室女依子承父分法给半”。胡石壁爲何用两种不同的方式来裁决,令人不解,该案还要送交提刑司,故是否就此定案,也未可知。让人深思的是,胡石壁认爲“在室女依子承父分法给半”是“照条”行事,但该条是否即“在法:父母已亡,儿女分产,女合得男之半”。(137)颇有可疑,因爲该法是儿女分产,而非户绝之诸女分产,且不曾言及另半没官,是以若非胡石壁另有所指,便有比附之嫌,而事实上,胡石壁的判决既不从户绝法,也不从儿女分产法,竟是折中於户绝法的在室全给与出嫁的三分给一之间,(138)胡石壁比作子承父分法给半,或许就是由此而来。 前述诸例均爲父死无子,户绝诸女或与命继子之分产,该户绝法适用於一般人,也同样用於孤幼。户绝法之份额已订,孤幼的生活费已内含在份额中,就诸女而言,该份额便以嫁资爲名。然而,父死无子与有子的情况大不相同,无子之户绝法到宋代才发展出份额制,有子之分法则依然以传统的子承父分,在室者减男聘财之半爲原则。《清明集》“立继有据不爲户绝”案的吴有龙系吴琛生前抱养,依亲子法,“合与照条承分”;吴琛之在室女二十八娘年已及笄,亦只“照条给与嫁资”。(139)吴有龙与二十八娘俱已成年,并未用“女合得男之半”的分法,而子承分与女嫁资之间也看不出男二女一的迹象,至於嫁资与聘财数量是否已作了改变,本案同样看不出来。(140)不过在司法拟笔中有一段文字非常值得玩味,兹引述如下: 殊不思已嫁承分无明条,未嫁均给有定法。诸分财产,未娶者与聘财,姑姊妹有室及归宗者给嫁资。未及嫁者则别给财产,不得过嫁资之数。(141) 出嫁女已得嫁资,不能再得其他份额,故曰“承分无明条”。未嫁者分财产时,只提到给嫁资,同样是无其他份额。但文中最後一句话很容易被人忽略:“未及嫁者则别给财产,不得过嫁资之数。”这里很可能是指给孤幼诸女的生活费,它避开嫁资之名,只称爲财产,而且既称“别给”,就是嫁资以外的一项必要费用。这个概念对传统分法可能会产生某种程度的影响,盖孤幼诸女别给生活费,至少会削减儿于之承分,只是变动的数量应该不会太大。 “女合得男之半”的分法,最典型的案例是刘後村判的“女婿不应中分妻家财产”。(142)刘後村认爲周丙身後财产合作三分,孤幼之遗腹子得二分,已婚之细乙娘得一分,如此分析,方得法意。判决文指出县尉所引张乖崖三分与婿故事,“即见行条令女得男之半之意也”。由是可知,该条令的对象至少是孤幼之男与长大之姊。张乖崖的故事发生在北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前後任知杭州时,《宋史》卷二九三《张咏传》记载曰: 有民家子与姊婿讼家财。婿言,妻父临终,此子裁三岁,故见命掌赀产,且有遗书,令异曰以十之三与子,余七与婿。咏览之,索酒酹地曰:“汝妻父,智人也,以子幼故托汝。苟以七与子,则子死汝手矣。”亟命以七给其子,余三给婿,人皆服其明断。(143) 类似小儿与姊、婿的争产案,早在汉代何武的判案中已出现(详第二节),何武虽然悉夺财以与子,但曰:“弊女恶婿,温饱十五岁,亦已幸矣!”显然承认姊婿花了费用抚养幼弟。这类父母早故,家有孤幼的分产案件可能在社会上不断出现,可是总没有既保障孤幼,又顾及抚养方的办法,可以公平处断子与姊、婿的财产份额。张咏揣摩其父心意,并倒转遗命,在考虑姊婿抚养幼弟後,乃以子七,姊、婿三之比,变通传统的子承父分,女得嫁资之法,亦即抑低了子方的份额,而抬高了女方的所得。张咏断案当时尚未出现相关之特别法,但他的裁决合情合理,令人心服口服,似也自此立下一个典范或先例。“女婿不应中分妻家财产”案所引的法条:“父母已亡,儿女分产,女合得男之半。”应该就是据张咏的法意而略作修正,盖男二女一比男七女三要好分配些吧!本案将张咏故事与“女合得男之半”的条令作了如此密切的牵合,其间的关系应不难体悟出。 自继承法的角度言之,“女合得男之半”是一项尅孤幼分财而设的特别法,但它在实际运用上容易有模糊空间。因爲孤幼的年限有些游移不定,二十岁以下的男女或未婚者,都有可能在父母亡後之分产时被视爲孤幼,以致到底该用子承父分之普通法,还是要用“女合得男之半”之特别法,就要看执法者怎麽去认定,《清明集》“女合承分”案可能就是一个例子。(144)郑应辰家有田三千亩,库十座,遗嘱各给二女田一百三十亩,库一座。但应辰死後,养子欲掩有而兴讼。范西堂判曰:“假使父母无遗嘱,亦自当得。若以他郡均分之例处之,二女与养子各合受其半。”范西堂最後是依遗嘱判给,他认爲遗嘱所给合於二女之嫁资,故曰“亦自当得”。判决文中最特别的是,范西堂用半威胁的语气指出,他郡之例用女合得男之半法。该案不详二女之年岁,如其已嫁,自然已有嫁资;可能二女尚未嫁,以致养子不满其岂能有承分。二女未嫁,父母又亡,如以孤幼视之,也无不可,这大概就是范西堂提到女合得男之半的理由。是否爲孤幼既在模棱之间,端看执法者如何去判定。从范西堂所引他郡之例来看,推测确有地方官用孤幼分产之特别法,取代传统的男承分,女嫁资之普通法。 “女合得男之半”法应该是在张咏断案之後才出现的,《清明集》数次提及此法,显示南宋已运用得颇广,而且从“继绝子孙止得财产四分之一”案来看,法司的处理是有本有据的。(145)田县丞有二子,世光(登仕)系抱养子,珍珍(珍郎)系亲生子。世光死,无子,婢秋菊所生二女尚幼,县丞弟以子世德奉世光香火。珍珍母刘氏爲县丞侧室,珍珍与二妹皆幼,爲其所生。刘後村判决文曰:“使登仕尚存,合与珍珍均分,二女各合得男之半。”此四人同一继承顺位,登仕爲长兄,珍珍与二妹俱孤幼,执法者用的正是孤幼分产法。显示有长兄,仍可用此法。然登仕既死,“止得依诸子均分之法”,即“所生母与所生子女各听爲主”,这是刘後村爲防秋菊母子爲刘氏所欺,所爲之变通之计。刘後村於田产用二子对分之法,浮财部分则全由刘氏收管,准折之後,登仕与珍珍、二妹还是同於孤幼分产法,故判决文曰:“以法言之,合将县丞浮财田产,并作三大分均分,登仕、珍郎,各得一分,二女共得一分。”刘後村万变不离其宗,最终仍回归到“女合得男之半”的分产方式。在所生母子对分田产後,此二分家财又因继承者之身份关系不同,所用之分产法也不相同。世光二女与命继子用的是户绝法,“合以四分之三给二女,以一分与所立之子”。珍珍与二妹用的依然是孤幼分产法:“县丞二女合与珍郎共承父分,十分之中,珍郎得五分,以五分均给二女。”刘後村断案於法有据,绝非任情好恶。(146)登仕存否都已长成,且已成婚,自然需在承父分中拿一份生活费给二幼妹,故登仕的份额要抑减,而二妹不止有嫁资,其份额增长爲男之半。类似情况也发生在珍珍身上,他要在自己的承分中提拨出生活费来。而珍珍或二妹的扶养人,就以该费用爲照顾他们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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