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中相关记载多见于灾荒或动乱时期,王莽末便很突出。《后汉书·刘玄传》“王莽末,南方饥馑,人庶群入野泽,掘凫茈而食之”,“凫茈”即荸荠,(53)可果腹。刘平在更始时因天下乱,“与母俱匿野泽中,平朝出求食”,遇上饿贼,要被烹食,告知要为母求食,愿先让母食毕,再来就死,因至诚而被贼放走。他“乃摭荚得三升豆,以谢贼恩”,(54)豆大概是刘平平日采集的主要食物。东汉初年著名的孝子江革在王莽末天下大乱时“负母逃难”,其间“常采拾以为养”。(55)不仅个人,军队有时也不得不如此。东汉初,冯异率军平定关中,而“道路断隔,委输不至”,“军士悉以果实为粮”。(56) 东汉末年天下骚乱,亦有不少人依靠捃拾度日。兴平年间,关中扰乱,董遇与兄“采稆负贩,而常挟持经书,投闲习读”,(57)“稆”泛指自生的谷物子实。(58)另有京兆人隗禧,初平中,三辅乱,“南客荆州,不以荒扰,担负经书,每以采稆余日”,一直到建安八年曹操平荆州。(59)饥荒年景不单民众靠采集活命,紧急时刻朝廷官员也要求助于此。建安元年,汉献帝回到洛阳后,“州郡各拥强兵,而委输不至,群僚饥乏,尚书郎以下自出采稆”。(60)当时各地粮食紧张,袁绍在河北,“军人仰食桑椹”,袁术在江、淮一带,“取给蒲蠃”。(61)桑椹是桑树果实,至今尚作为水果食用。“蠃”所指,古人见解不一,有人说是蚌蛤之属,(62)或谓之蜗牛,特别是水生的蜗牛,(63)或以为是螺,(64)无论如何,是水生软体动物。另据《英雄记》:东汉末“幽州岁岁不登,人相食,有蝗旱之灾,民人始知采稆,以枣堪(当为“椹”)为粮”。(65) 其实平常年景野生资源同样存在,未尝不可以采集为生,只是正史的基调是强调农耕,对此很少措意,偶然留下的资料则易被忽略。《太平御览》卷941引葛龚荐戴昱曰:“昱年六十二,兄弟同居二十余年,及为宗老分,昱将妻子,逃旧业,入虞泽,结茅为室,捃获野豆,拾掇蠃蚌,以自振给。”(66)葛龚见于《后汉书·文苑传上》,梁国宁陵(今河南商丘市西)人,东汉和、安时人,以善文记知名。《御览》所载当是他所作文记之一。戴昱应与葛龚同时,居地不详,当距宁陵不远。“野豆”当是野生的豆科植物,具体所指难考,如下文所示,这类植物在当今中国境内分布广泛,汉代更是如此。蠃与蚌一样,属于水生动物。戴昱采集野豆与蠃蚌,主副食兼具,承平时民众在川泽中亦可渔采维生。 另,《东观汉记》载,大儒桓荣遭仓促困厄时,“尝与族人桓元卿俱捃拾,投闲辄诵诗”,(67)李恂免官后到洛阳,遇到荒年,谢绝了司空张敏、司徒鲁恭等馈粮,而“徙居新安关下,拾橡实以自资”。(68)从张敏与鲁恭任官时间推断,此事发生在安帝永初元年至三年间。橡实是栎树的果实,富含淀粉,可以充饥,只是味道略苦。《后汉书·独行传》:陈留人范冉桓帝时遭党锢,于是“推鹿车,载妻子,捃拾自资,或寓息客庐,或依宿树荫。如此十余年,乃结草室而居焉”,袁山松《后汉书》记载,他去官后“尝使儿捃麦,得五斛”,以60%出米率计,可得小麦3斛,一个成年人一月口粮绰绰有余。尽管有时会“粮粒尽”,采集有时收获颇不少,维持低水平的生存还是不难的。 相对良好的自然环境不仅有利于一般民众渔采狩猎,对于汉代反复出现的流民,亦不失为谋生的一条出路。汉代流民频繁出现,成为令朝廷头痛不已的难题。这些流民除一部分进入城市,另有不少聚集于山泽。《史记·高祖本纪》载,刘邦起兵前,便曾“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高祖五年五月诏书规定“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69)当时聚保山泽者一定很多,不然,朝廷诏书不会专门针对他们规定优惠政策。张家山汉简《奏谳书》中有很多案例涉及的都是“无名数”者,当与汉初的形势有关。汉武帝元封四年关东流民竟有200万之多,(70)当有不少亡聚山泽。 流入城市的游食者,学界关注较多,(71)而栖身山泽的民众,仅贺昌群、罗彤华略有涉及,(72)这些人入山泽后如何生活?两位均强调入山泽与为“盗贼”间的密切关系,自然不错,也得到大量史料的支持。此外,如上所述,渔采狩猎也应是重要的维生方式。 从当时占卜的内容亦可推知渔猎在时人生活中占有一定位置。褚先生所补《史记·龟策列传》中所列一项内容就是“卜渔猎得不得”,下面详细列举各种命辞中“渔猎不得”、“渔猎得少”以及“渔猎得”。云梦秦简中也有不少涉及渔猎的内容。(73) 除了文献,东汉时期河南、山东、陕北、江苏等许多地区墓葬中的画像石上最常见的题材之一就是狩猎图,捕鱼与采集图亦时有所见。(74)图像与现实生活间的关系比较复杂,但不能全然认定两者无关。 上文所举有些人基本依靠渔采狩猎维生,时至秦汉,这类人当然不会很多。但如汉明帝与刘般所注意到的,山林川泽附近,兼事农耕与渔采或狩猎者不在少数,这强化了民众谋生抵御天灾人祸的能力,有利于维持民众生活。 其实,借助骨化方法(bone chemistry)研究考古发现的古人骨骼与牙齿中的诸种同位素,可以了解古人食谱的许多细节。(75)这方面的研究若能充分开展,未来我们可能会对渔采狩猎所得动植物在汉代不同阶层人们饮食中的比重有更加丰富而具体的认识,尽管文献提供的资料相当有限。 秦汉时期北方地区务农自然是普遍与主导性的,本文想指出的是,由于渔采狩猎,以及前人论述颇多,因而本文没有涉及的务末在相当范围内持续存在,除去少数地区,农耕的发展没有统治者期待得那么快,水平恐没有今人普遍估计得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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